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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天醒来时,奚迟先看到了霍闻泽近在咫尺的脸。
    霍闻泽的额头抵着他的肩,脸埋在他的身旁,眉宇舒展,睡得很香甜,英挺的鼻梁贴着他的胳膊,偏薄的唇平日总严肃地抿起,显出一种难以接近的锐利,此刻却放松下来,无意识地咂动了两下,不知道在做什么梦。
    奚迟的目光里蒙上了温软的笑意,他看过霍闻泽小时候的照片,能想象出幼年的霍闻泽睡着的模样,一定像小天使一样。
    人格分裂患者绝大多数在童年遭受过无法承受的虐待,为了自我保护,大脑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,这样可怕的事就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了,这也是几乎所有患者都有一个留在童年的人格的原因。
    到底什么人,才会忍心残害这样一个孩子?
    奚迟收回心绪,试图把自己发麻的胳膊从霍闻泽怀里抽出来。
    小孩子可没这么沉,霍闻泽手臂搭在他的腰上,一条腿压着他的腿,他活动得很艰难。
    霍闻泽这样一下也醒了,眼睛眨了眨,望着他的眼神有点迷糊。
    四目相对感觉有点奇怪,奚迟把他的手和腿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,下了床正色道:“你接着睡觉。”
    这一天,奚迟算是短暂体会到了幼崽饲养员的心情,他有手术没法请假,也没有幼儿园能托管这么大的幼儿。他只能在家放好吃的玩的,中午从食堂多打包一份回来投喂,上班期间还要担心他一个人会不会出什么问题。
    好在幼年霍闻泽非常乖巧,给一本书就能看一天,他晚上下班回来时,霍闻泽依然捧着书认真地看着,看到他眼里露出由衷的开心。
    奚迟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餐桌上,喊道:“来吃饭。”
    霍闻泽跑过来,在桌边坐好。
    奚迟从外带纸袋里拿出一盒披萨、又把焗饭、各种小吃和甜点摆在桌子上。
    他也不知道霍闻泽小时候爱吃什么,就买了必胜客,应该小朋友都喜欢。
    霍闻泽没伸手,歪着头好像在观察这些食物。
    奚迟戴上手套,拿了一块披萨递给他,霍闻泽跟着他戴好手套,接过来咬了一口。
    然后他的眼神很诚实地亮了起来:“好吃!”
    奚迟心说这才是真实的反应,昨天吃他煮的面时,果然是在安慰他。
    霍闻泽又吃了几大口,问他:“这是什么呀?”
    奚迟一愣:“……披萨。”
    他觉得霍闻泽这种家庭的小孩,不可能连披萨都没见过吧。
    他又转而想到霍闻泽说过的,他们小时候基本被关在家里。
    “你是不是……很少出门?”他问道。
    霍闻泽捧着披萨,眼中漾着满足,回答:“生病的时候去过医院,每年爷爷生日会去宴会,我还会和我哥哥偷偷跑出去,但有时候很快就被抓到了。”
    他语气天真烂漫,奚迟心里却像被捶了一拳一样发闷。
    有着漠视孩子的父母,家里的管家保姆自然也是拿钱干活,把人严密地关在这座铁笼里就行,至于小孩的想法和需求,当然没必要多管闲事。
    奚迟喝了口果汁,压下喉咙中紧涩的感觉,微笑着问道:“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?”
    霍闻泽的眸光被期望点燃了:“真的可以去吗?”
    “嗯,我明天休息。”奚迟点头。
    霍闻泽仔细想了想,说:“我想去游乐园,想去海边冲浪,还想看下雪堆雪人。”
    两个大男人一起逛游乐园,想想那个画面就很神奇,但是去海边和看雪一时半会儿更是无法实现。
    霍闻泽似乎看出了他表情里的犹豫,马上开口道:“没关系,我在家里看书就可以。”
    奚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:“明天我带你去。”
    “真的?”霍闻泽舀着杯子里的慕斯,嘴角快要飞到天上。
    第二天早上出发之前,奚迟先拿出来一个盒子打开,对霍闻泽道:“伸手。”
    霍闻泽乖乖伸出手。
    奚迟把浅蓝色的儿童电话手表戴在他手腕上,扣好,这也是他昨天下班后去买的,还好大号的成年人也能戴得上。
    “今天外面人会很多,如果你找不到我了,就按一,是我的电话。”他交代道。
    “好。”霍闻泽美滋滋地欣赏了一番,“好漂亮的表。”
    奚迟想到霍闻泽一箱子价值不菲的名表,眼角抽了抽。
    到了游乐园,果然是人山人海,大都是带孩子来玩的家长,或者成群结队的学生,还有约会的小情侣。他们在其中格格不入,加上两人的身高外形都比较显眼,有不少人回头看。
    奚迟就当作没察觉到,带着霍闻泽排队入场,其实他平时最不喜欢在人群中挤,被汗味香水味和嘈杂的声响环绕,让他不太舒服,但他一点也没表现出来。
    进去后他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轰鸣着穿入云间的过山车,霍闻泽立刻来了兴趣:“可以坐这个吗?”
    奚迟感受了一下它呼啸而过的速度,点了点头:“……好。”
    他上一次坐过山车,也还是小学的时候了,坐上去扣好安全带后,心里难免有一丝紧张。
    霍闻泽坐在他旁边,偷偷伸出手,捏住了他的衣角。
    奚迟心里好笑,把他的手拉起来,握在一起。
    过山车缓缓升高,在最高的半空中停住,让人的心也一起悬了起来,下一秒,车身猛然下冲。
    失重的感觉让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声,奚迟感觉到霍闻泽把他的手攥得特别紧,转过圈速度不那么快的时候,他扭头看了一眼,却看到霍闻泽并没有闭上眼睛。
    即使头发被吹乱了,他的眼睛依然盯着前方,脸上满是新鲜的激动。
    他也跟着没那么害怕了。
    下来之后,两个人脚步都有点不稳,奚迟看到霍闻泽的额头上渗出了细汗,眼睛却前所未有的亮。
    他去买了两杯饮料,游乐园连饮料都很可爱,杯盖上有立体的卡通人物。
    奚迟举着带兔子耳朵的杯子喝水,听到耳边“咔嚓”一声。
    霍闻泽翻开了电话手表的盖子,冲他笑了笑,看来已经发现了这个手表可以拍照。
    他伸过去给奚迟看,奚迟觉得自己在里面有点傻,但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,就随他去了。
    随着太阳升高,游乐园的人也越来越多,奚迟跟霍闻泽并肩走着,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牵住了。
    他看向霍闻泽,霍闻泽一本正经地说:“人很多,会走散。”
    奚迟犹豫了一秒,回牵住他的手。
    面对路人或疑惑或欣赏的目光,奚迟目不斜视,拉着霍闻泽玩了一个又一个项目,把他感兴趣的东西都体验了一遍。
    走到碰碰车的区域,他明显感觉霍闻泽的脚步慢了下来,果然男人不管多少岁,对车的兴趣是根植在骨子里的。
    一辆碰碰车只能坐一个人,奚迟也乐得在旁边休息一会儿。
    赛池里已经有了很多小孩子,霍闻泽大概是还拥有肌肉记忆,没几分钟就上手了,在赛场里极速狂飙,神挡杀神,佛挡杀佛,把小朋友们撞得晕头转向。
    眼见着自己儿子快被欺负哭了,和奚迟一起站在场外的一个妈妈走过来,表情为难地问:“帅哥,能不能跟你男朋友说一下,稍微让我家孩子一局,小朋友哭了不好哄。”
    奚迟头疼,心说其实我家这个也是小朋友,还是被关了好久终于放出来的小朋友。
    但他没法解释,只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。
    女人向霍闻泽投去目光,看到了他手腕上和自己儿子同款的电话手表,恍然大悟。
    她的心瞬间被同情席卷,那么帅的一个人,看起来也很聪明,怎么就……
    她用“你也不容易”的眼神看了奚迟一眼,专门把自己儿子叫到场边,跟他说:“你不要跟叔叔硬撞,让着叔叔一点。”
    奚迟一边尴尬,一边憋笑,一边看着霍闻泽在赛池继续狂虐小朋友。
    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,是他继父何俊良打来的。
    他接起来,喂了两声,对面才听清。
    “你那边噪音有点大,是在看门诊吗?”何俊良问。
    “没有,”奚迟往旁边走了几步,“我在游乐园。”
    何俊良笑了:“哦?是在约会啊?”
    奚迟不知道该怎么说,何俊良也没追问,接着道:“上次问的人,你俊才叔叔查到了。”
    奚迟神色严肃起来:“太好了。”
    “他已经去世了。”何俊良的语气带着惋惜,“俊才说这个孩子六岁的时候就注销了身份信息。”
    奚迟握着手机的手指倏地捏紧,他想过,真正的霍以辞可能不在了,但没想到这么早。
    他沉默了片刻,问:“能查询到死因吗?”
    “我替你问了,但俊才什么都不肯透露,还把我教育一顿。”
    “给您添麻烦了。”奚迟抱歉道。
    “客气什么,我也没帮到你。”何俊良那边顿了顿,“我多嘴问一句,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?因为俊才听了之后,好像对你很感兴趣,不过我只说你是我的一个朋友,没透露你的身份。”
    “谢谢何叔叔。”奚迟的眉心拧了起来,看向不远处的霍闻泽,眼神里蒙上了一层薄雾,“……原因我之后再告诉您。”
    能让市公安局大队长何俊才感兴趣,至少说明,霍以辞绝对不是自然死亡。
    何俊良知道自己问不出来,告诉他:“俊才让我转达,如果你还是想知道,欢迎你直接联系他,我记得你有他的手机号吧?我再发给你一遍。”
    奚迟其实早已和何俊才见过,那个男人和何俊良不同,坚毅果决,目光像鹰一样狠厉。他看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,心里明白这可能是通往真相的大门。
    但是这扇门一旦打开就不可能再关上,而且它是双向通行的,他揭开谜团的同时,何俊才也会注意到他的生活。
    这可能对霍闻泽不利,可是做那些事情的……明明又不是他。
    奚迟的心里很乱,而且,他现在自己都没有完全掌握所有人格的情况,尤其是那个神秘的危险人格。
    还不是打这个电话的时候,等他更深入地了解之后,他会主动跟何俊才联系。
    “奚迟。”霍闻泽的声音响起,看来是终于玩完了。
    奚迟看向他的时候,眼里的浓雾尽然消散,只有淡淡的温柔,像云层散开时透出的月光。
    霍闻泽歪着头冲他笑,满脸写着开心和满足,而所有小朋友的家长都松了一口气。
    两人走在游乐园的路上,霍闻泽拿着云朵一样的棉花糖,忽然说:“要是我哥哥没回家就好了,他很想吃这个。”
    奚迟步伐一顿,问道:“你和哥哥关系很好吗?”
    其实这个问题不用问,如果不是最亲的人,怎么会在对方死后,把自己的一部分变成他。
    霍闻泽用力点了下头:“我们是双胞胎,他只比我大几分钟,我才不想当弟弟呢。有一次我爸爸喝醉了,非说我们犯了错,打完他准备打我,他忽然冲上去,就被打了两次,从那以后我就决定他是哥哥。”
    奚迟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。
    “他画画很厉害,我们的家教老师说他很有天赋,能成为大画家。”霍闻泽说起哥哥,语气充满骄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