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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周邵言一开始是从别人口中听说陈微这个人的。

    电子厂里的娱乐活动很少,除了玩手机就是打牌搓麻将,更多时候大家就躺在床上聊天胡扯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周邵言洗完衣服回来时,宿舍里其他人正好在聊新进来的一批工人。

    “有个叫陈微的,挺可怜。他是我隔壁庄上的。他妈刚去世,是肾有问题……好像是什么肾衰竭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个亲戚也是得了肾病,癌症,发现就晚期了。”

    厂里休息时间很宝贵,周邵言平时上了床就开始酝酿睡意,这些八卦从来不入耳。这天不知道怎么了,在黑暗中睁着眼睛,把室友压低声音讲的话全听了进去。

    第二天中午,周邵言和往常一样去领免费发放的盒饭。很突然的,他在人群里看到一张生面孔。

    脸颊很白,这是他的第一印象,紧接着入眼的就是对方正发着呆的神情,好像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。这个人的眼睛应该很漂亮,但却一直在垂着,连探索周遭的欲望都没有,死气沉沉。

    电子厂提供了一排长桌供他们站着吃饭,周邵言站在西头,而生面孔站在东头。他抬眼看过去,只能看见对方一直在低着头吃饭,没吃多久就匆匆离开了。

    莫名其妙地,大概是凭直觉,他觉得这个人就是昨天晚上室友们说的那个刚失去母亲的陈微。

    再后来周邵言又听室友提起他,这次神神秘秘的,说陈微跟普通男人不一样。

    室友说得扭捏,其他人不耐烦了,隔床铺推着搡着让他直接说出来。

    “我听陈微村里人说的,他们村都知道,陈微下面长了个女人才有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操,真的假的……”

    周邵言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。虽然还没有完全对上号,但他听着陈微的名字,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很白净的,魂不守舍的脸。

    话题越来越往下三路去,周邵言敲了两下栏杆。这是他们宿舍约定俗成的习惯,谁嫌说话烦想睡觉就敲栏杆示意。

    这是周邵言第一次敲。很快,所有人噤声,房间陷入一片寂静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,周邵言的猜想得到了验证。

    他路过管理的办公室时,听见里面传来很难听的斥骂,喊的名字是“陈微”。

    他停住了脚步。

    没过多久,那个生面孔,也就是陈微从里面失魂落魄地走出来,根本没注意到他。

    他默默跟着陈微往外走,始终保持一段距离。陈微的表情、肢体一开始还很克制,到了厂房背阴无人的地方,他突然蹲下,开始哭泣,声音很小,但哭得全身都在用力,甚至喘不过气来,到最后咬住了自己的拳头来发泄,就好像一根弦绷到了极致,毫无预警地断裂。

    周邵言在拐角处站了很久,直到陈微开始用手抹干净脸上的眼泪,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些奇怪,但他挪不开脚。

    又是一天中午,周邵言领完盒饭就站在了陈微斜对面的位置。

    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看陈微的脸,才不到一个月,陈微好像比刚来的时候瘦了些,下巴更尖了。

    大概是他的目光有些明显,陈微察觉到了什么,小心翼翼地抬眼望过来,短暂的对视过后,陈微立刻低下了头,像是被他吓到了。

    周邵言于是让自己的视线尽可能收敛一些。

    眼见着陈微咀嚼的速度越来越快,马上要吃完了,他突然开口说:“每次都吃这么少。”

    陈微慢慢抬起头来,眼睛里有点诧异,再度注意到周邵言的目光,才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。

    肉眼可见地,陈微变得紧张起来,目光都一直在摇晃。

    他马上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太奇怪了,像在没事找事,于是找补道:“剩饭,能不能给我吃?”

    陈微似乎还有些害怕,嘴唇紧抿,不敢拒绝他,最后犹豫着伸出手把饭盒往他这边推了推,“给你。”

    这是陈微开口跟他说的第一句话,他感觉自己血液都在往头顶上流,故作冷静地说:“谢谢,吃完了我帮你装零件。”

    吃完饭,他履行自己的承诺。流水线前,他站在陈微旁边,帮他装零件,两个人挨得很近,他一偏头就能看见陈微的侧脸。

    第二天中午,他又来找陈微。但陈微这次礼貌地拒绝了他:“昨天谢谢你,今天不用了,你去休息吧,我自己一个人就行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这些活,我干着很简单。只要你以后,剩饭给我吃。”

    从那天开始,每天中午他都会和陈微呆在一起,甚至有时候晚班他不忙,也会抽空来帮陈微。

    很快,他发现陈微饭量越来越小,就好像在给他故意留饭一样。

    吃饭的时候,陈微只扒了两口米饭和菜,就把几乎看不出来被动过模样的盒饭推给了他。

    这种行为,应该可以被定义为讨好。

    周邵言看着陈微,他进厂以来,几乎没有笑过,大部分时间脸上愁云密布,颊上肉越来越少了。

    有那么一瞬间,他想直截了当地告诉陈微,即使不用盒饭作为交换,他也愿意帮陈微打螺丝。

    如果陈微问他图什么呢?周邵言短暂地思考了一下,也许,他只是不想再看到陈微哭得那么伤心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