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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夜幕降临,抬头仰望。银河的璀璨星辰如同镶嵌在黑幕上的颗颗明珠,浩瀚星海如同梦幻般的绸带,在宇宙的角落里跳动着无声的旋律。它如同一幅宏伟壮丽的画卷,让人感受到无尽的神秘与浩渺。无数星光跨越千万亿万光年,甚至以生命的代价,只为霎那间的璀璨。那晚的星空坠入一个九岁孩童的心灵深处,封存数十年后重新化作人们眼中的时间存在。

    我叫旻宇,一个天文爱好者。我的家乡A村三面环山,山与山呈扇形分布,发源于大山深处的几条小河像蛇一样蜿蜒盘旋,依托地势顺流而下,清澈的河水在中央平缓的地方形成一个大湖,最后依依不舍的沿开口流出山外。

    先辈们依山傍水扎下根,脚踩着巨大的鹅卵石在中央建起村委会,沿着河边构筑起着大大小小的村舍,其余平整的土地用来种田养家。到了夏天,暖风在山与山之间荡来荡去,无端就会起一阵雨,充沛的降雨带来了植物的繁茂,充盈眼中尽是满山苍翠。村中人尤爱桃花,屋前屋后遍植桃花,俨然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之感。村中人也不喜外人烦扰,打鱼种田自给自足,相隔不远便是亲戚,互相敬慕其乐融融。

    后来,村民们开始慢慢接触外面的世界。村支书带来一帮投资客,没有任何规划便自行建工厂盖高楼。村民们不懂也不愿监管外人,只是忙着自己的事情。老一辈种下的参天大树在伐木工的手里应声倒下,河水混合了造纸厂的废水逐渐浑浊发臭。

    村民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明显提高,生态环境却大不如以前,村民们的健康状况受到威胁,很多人搬离了这里,在他乡城里安了家。村里的人情味也慢慢淡漠了,之前的熟人亲戚见一面都要好几年,有的从此再未相见。

    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。吃到苦头的村民们组织起来整治污染,植树造林,生态农业等本土特色服务型产业替代了污染严重的工厂。眼看环境一天天好起来,村民们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。

    我清楚地记得,98年的一个夏天,那时候村里还没被乱开发,爸爸带我去山上打猎。嘴上说是打猎,其实就是抓野兔采野果之类的娱乐活动。临近出发前,妈妈有事便没有去,爸爸打算换个时间再去,可我闹着爸爸死活要去。天气预报未来几天可能下雨,而我此行是有明确目的性的。

    爸爸一路没怎么说话,我们走了几里地来到了河边。清澈的河水里散布着五颜六色的小石子,在阳光下散发出彩虹般的光芒,水中游鱼如同漂浮在空气中游来游去。我盯着那些鱼看的出神,此刻我多想成为它们啊,无忧无虑自由自在。我幻想自己变成飞鸟,在那湛蓝的天空自由翱翔。

    我隐约听到爸爸喊我,逐渐清晰的嗓音把我拉回现实,这才捡了几块带花纹的玛瑙石放进背包,紧跑几步赶上爸爸的脚步。

    多年以后,远隔万里之遥的家中书桌上躺着几块玛瑙石,我有时候会趴在书桌上呆呆的看它们身上的花纹,仿佛看到云朵摇曳。它们已经有几千岁了吧,未来我会死去,而它们可能还要继续存在上千年。我从家乡河里把它们捞出来,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这段记忆中的那几块玛瑙石,却会一直存在到人类生命的尽头。

    “你在干什么呢?怎么这么慢”,爸爸看上去有点不耐烦。爸爸的腰痛最近一段时间疼的更厉害了,这意味着妈妈要负担更重的劳作。对于他来说,实在于心不忍。

    我曾经多次劝说爸爸去市里医院做下检查,这样拖着总不是办法。爸爸骂那些医生都是一群吸血鬼,只知道挣乡下人的钱,根本不管这些钱是怎么一滴汗一滴血换来的,我不理解爸爸为什么这么抵触外面的世界。

    我看着爸爸沧桑朴实黝黑的脸,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。爸爸从小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,爸爸的父辈也是如此,他们做些相同的活,拥有相同的梦,在这片土地上辛勤耕耘。

    有时候,我会问爸爸有没有想过到外面的世界走走看看。爸爸只是笑着说:“我老了,走不动了,你替我去外面的世界看看,回来告诉我吧。”我抱着爸爸,心里暗暗发誓,一定要从大山里走出去。多年以后回头再看,待在大山里的这段岁月却成了我人生的沧海遗珠。

    我们走到山脚下,爸爸让坐下来休息片刻,上山打猎前需要准备好猎枪。爸爸递给我保温杯,我咕嘟咕嘟喝了几口。爸爸又递给我妈妈做的烧饼,他也顺手拿了一个。我在吃烧饼的时候,莫名想到了妈妈。妈妈也是村里的,经人介绍认识的爸爸,两个人没多久就结婚了,就这么生活了大半辈子。婚后妈妈撑起了家里的半边天,不仅要做饭洗衣操持家务,还要忙农活,有时候也会跟爸爸一起去附近村里或者远点的县里打零工补贴家用。此刻,妈妈在想些什么呢?我好像很久没看过妈妈的脸,给她一个拥抱了。每次放学回家,我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忙着写作业,看电视,玩游戏。

    一切准备好以后,我跟在爸爸身后开始爬山。突然,远处草丛中一阵骚动,隐隐传来杂杂作响的骚乱声。我们赶紧躲在大石头后面,紧紧盯着那片草丛。爸爸眼看猎物探身露头,便慢慢托起猎枪,正准备开枪射击,背后伸出一只手把枪口压了下去。

    我们愣了一下,回头看去,原来是庆宝。庆宝是我们村的护林员,年纪不大,高中没考上便当起了护林员。因为长期在山林里生活,村民们大都对他没啥很深的印象,第一眼看去给人一种神秘感。

    “这,这,这里,不,允许,打,猎”,庆宝有些口吃,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,看上去他有些着急。

    “我怎么没听说过,啥时候规定的?”,爸爸之前一直来上山打猎。

    “最,最,最近政府才,才规定的。这,这,这片林子,里的小,动物,都快,被,打,光了”,庆宝一下说了那么多话,有些吃力的大口喘着气。

    “既然有规定,那咱们就不打,回家去。”,爸爸笑着看了我一眼,准备下山。

    可我站在原地没动,回头看了眼庆宝,“爸爸,你先回家去,我要留在山上过夜。”

    “臭孩子,说什么呢,山上可不是闹着玩的,除了兔子,还有野猪呢,你小子胆子够大啊”,爸爸一脸吃惊看着我,忙不迭地拉我下山。

    我跑到庆宝身后,表情变得很严肃,“我上山不是为了打猎,是来看梵高画里的星空的!”

    “什么高?什么星空?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,赶紧跟我回家。”,对于爸爸而言,梵高和星空都是一种抽象的存在。爸爸经常晚上一个人低头走夜路,星空照亮了他脚下的路,他却从没有一次停下来看一眼星空。

    “梵高画里的星空啊,昨天的新闻报道,今晚会出现盛大的流星雨。爸爸,你也一起留下吧。”

    “少扯淡,赶紧跟我下山,你妈还在家等着呢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,错过这次,就要再等好几十年了,人活着有多少个十年啊,那些流星是用生命上演刹那间的绚烂啊。”

    爸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,疑惑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不安,眼前的儿子有点反常,他还是原来那个胆小怕黑的他吗?爸爸仿佛从我坚定的眼神读到了什么,便不再说话,陪我一起跟着宝庆来到山顶的矮房子里。

    这座山海拔几百米,夏天山顶夜晚的温度清爽宜人。矮房子周围的植被人工清理过,没有高大的树木遮挡视线,俨然一个绝佳的观赏平台。

    爸爸在屋子里跟宝庆一边喝酒一边唠嗑,说笑声逐渐变成鼾声,他们就醉睡着了。

    我出门把毯子铺开,俯身的一刹那,仿佛整个星空旋转倾泻而下,倒灌在我的灵魂里,我一阵眩晕几近昏厥。

    等我躺下,仰头望去,星空澄澈明亮,一览无余。

    恍惚间,从林子深处走过来三个身影,他们像是跟我约好一样,在我惊愕之余,不拘束地躺在我的身旁,我终于看清了他们的脸。

    第一位:苏格拉底。

    在雅典法庭,苏格拉底被控“败坏青年”,“不敬神”。那些人对他说道,“苏格拉底有罪,他腐蚀青年人的心灵。相信他自己发明的神灵,而不相信国家认可的诸神”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在民主的旗帜下作出了自己的申辩,他呼喊着,“你们背叛了真理”。讽刺的是,这个最爱神最爱雅典的人,却死在他最爱的雅典公民的手里,死的理由竟然是“不敬神”。

    苏格拉底本可以逃跑,也可以选择承认对自己的指控从而免罪,但他却选择了饮下毒酒死去。他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对他最不利的一种?他明明可以先把内心的想法隐藏起来,或者著书立说,藏之名山,传于后世。

    这恰恰成为苏格拉底跟普通人区别的地方,代表了思想的自由和个人的权利,从而影响了后代哲学,产生了西方对理性的认识。

    那时候的苏格拉底是孤独的,他一再申辩,但那些贵族公民们仍旧对这个老头扣帽子。他相信自己的坚持终有一天会惊醒世人,这让他可以从容赴死。

    第二位:布鲁诺。

    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,思想开始变得自由,各种思潮此起彼伏,科学的理性之光照亮中世纪的黑夜。

    布鲁诺坚持哥白尼的太阳中心说,并且传遍整个欧洲,成为反教会、反经院哲学的斗士。有人劝他自己相信就好,不需要这么明目张胆,可他拒绝了。1592年他被宗教裁判以“异端”的罪名被捕入狱,1600年2月17日,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。

    布鲁诺本可以过安稳太平的日子,可他选择了别人避之不及的道路,在自己的信仰之路上孤独的前行着。

    第三位:梵高。

    梵高作为荷兰后印象派画家,一生只卖出去一幅画,其他都是他弟弟买去替他保管的。

    梵高酷爱画画,他就像预感到自己时日不多一样,拼命创作,一生中有864张油画,1037张素描,150张水彩画。

    可那时候的画大都是贴近现实用来装饰的,梵高的画看上去阴森昏暗,线条扭曲,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不适感。很少有人能真正看懂他的画,这也代表着很少有人能走进他孤独的内心。

    1889年梵高在法国圣雷米的一家精神病院里创作了《星月夜》,他用夸张的超现实手法描绘了充满运动变化的星空。画面中充满着一种动荡不安的蓝绿色激流,躁动、旋转的星云使夜空充满紧张感,看的人仿佛会不经意间卷入星空。

    “当大多数人反对你,你选择相信自己,还是选择相信大多数人?”,苏格拉底打断我的思绪问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