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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就是赵晓松。

    一天上午我失魂落魄地拖着两条腿,从焦市第一人民医院脑神经科走出来,又无比颓废地一屁股坐在马路旁边的石坛上。我看不清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,也看不清匆匆而过的人群,更没人愿意看我一眼。一只蜘蛛从我的脚底板下挣扎着死里逃生。我骂蜘蛛,你脑子有病么?条条大路你不走,你黏我赵晓松的脚底板为什么?蜘蛛不搭理我,一跛一一瘸藏身在石坛旁一犄角旮旯里。

    热闹的风儿吹动马路两旁高大的白杨,一两片枯黄的落叶在风中迷醉,唱着酒醉的情歌。小城节奏仿佛太快,快到还没让我停下来喘口气,稍作休息的时候,我就感到浑身疲惫无力。我怀疑自己太累,心太累的缘故。一开始,觉得自己身体不适,我没太在意。因为成型分厂班长的位置,实在是来之不易。为了维护争夺这个位置,我已经消耗掉大半生精力。此刻,我不安的、焦虑的、无力地晃晃脑袋,脑袋山一般沉。难道是应了世人所说的报应?想到这,我不寒而栗。要是报应,老天爷这是在给我判刑,判的还是个无期徒刑。

    脑神经萎缩,医生说目前还没办法根治。随着年龄的增长,一年,两年,三年,或是在未知的某一天,我也许会被捆绑在床上度过余生。想想自己吃喝拉屎撒尿全都在床上,面目甚至是狰狞可怕。我的现任妻子赵小兰,这个从小就被娇惯的小女人会管我吗?孩子们呢?为了讨好我的小毛头,在小毛头二十二岁生日那天,我用尽所有积蓄,送小毛头一辆福特。为了讨好姑娘毛毛,我不惜忍受现任妻子赵小兰的白眼。

    我把工资几乎都给两孩子花了。我什么都不怕,不怕别人的冷言冷语,不怕别人的嘲讽,我就怕两孩子鄙视我的眼神。这眼神冷漠且无情,冷的我心底都发寒。

    当年我提出和他们的妈妈离婚,两孩子竟然连一句挽留我的话都没,只是告诉他们的妈妈不要哭。小毛头说赵晓松能找女人,妈妈也可以找男人。我和妹妹,你俩谁都不用管,你俩只管拿生活费,房子你俩谁都不能住,离婚就离婚,你俩只能净身出户。那年,小毛头刚过十六,姑娘毛毛刚好十四。就这样,小毛头非常平静地把家给分了。分得很彻底,分得我心惊胆战,分得我心惊肉跳。我以为我是狠毒的,可我的小毛头比我更狠毒。事后,我想想就害怕。

    我离开家那天,天热得厉害,蝉不绝于耳,太阳明晃晃的白光,刺得我睁不开眼。小毛头扔给我一个大纸箱,纸箱里塞满我所有的衣物。我瞪大眼睛,看我的小毛头。小毛头出奇的平静,没有一丝对我的愤怒和怨恨,叫花子样打发我,我是他遗弃的小狗。再看小毛头,小毛头头一甩,“砰”的一声关紧防盗门。我没敢说话,就那样和我的大纸箱,离开家,离开她。

    离婚没两天,我就和厂长的小姨子——赵小兰结了婚。过了将近一年,我的前妻田秀莲,嫁给了我的竞争对手秦志钟。有了厂长小姨子这层关系,我混得好不热闹。厂长是个典型的惧内男人,只要夫人一句话,他不敢说一个不字。夫人见不得自家妹妹受委屈,在每一轮班长任用上,她只要打个电话稍稍活动,班长的位置就非我赵晓松莫属。

    提起班长,这要从焦市神风轮胎股份有限公司说起。

    这是家全球500强企业,新中国成立前是家兵工厂,新中国成立后是家重工业企业。70、80乃至90年代,能进这家企业就业,是焦市人民群众的骄傲。家里只要有一人进该企业,就能荣耀一大家子。因为它不仅解决了一家人的吃饭问题,还为将来的养老、子女就业提供强有力的保障。

    90年代初,神风企业现有的厂房,依然是陈旧的。成型车间一年四季沉闷炙热,特别是夏季,车间高温达40多度。巨大的排热扇排出强大的热气流,流变成强大的风势。风似火一般焦烤人,令人窒息般压抑、艰难。成型车间,数成型工最苦最累。成型分厂胎胚生产,主要靠成型工手动操作。一个班下来,成型兄弟们一个个脸上油黑油亮,浑身散发着刺鼻的橡胶味,和着高纯度的工业汽油味。

    刚开始,我还被进厂的热情鼓舞着。只有小学文化的我,从农村能进神风企业,着实是不容易。说实话,我凭着一股子干劲,向前妻田秀莲保证,我能进厂子,有了这份工作都是你的功劳。我一定要好好干,等我俩结婚有了孩子,我保证让你和孩子能过上幸福生活。田秀莲那张红苹果似的小脸蛋就越来越红,红得诱人。她羞答答地把头扭向一边,不敢看我对她似火的爱情。

    我趁热打铁,说莲,我们结婚吧!

    莲说,爸妈那儿,你咋说。

    我说,指定同意啦!我到了结婚的年纪,你也是熟透了苹果,我俩结婚正当时。

    莲问我,要是爸妈不同意呢?